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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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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後兩天阮成鋒接到了老薩連續好幾個電話,都被他搪塞過去了。最末了一個終於是阮成傑親自接的,這回他換了英語和對方溝通,攤在面前的是兩份津巴布韋當地的報紙,一條新聞預測的是年度雨季很可能提前到來,另一份則是小規模的勞工游行示威,配的照片上有字跡很拙劣的手寫口號,抗議薪水太低。

阮成傑不緊不慢地和那頭討論著煙葉受雨水影響會減產多少,以及靠著熟練勞工純手工分揀,該如何引入品質控制體系的問題。最後才提了一句:“當然還可以繼續合作,提供新的通關渠道,至少縮短七天以上入關周期,把時間對評級的影響降到最低。合同重新簽,這一次我要15%,而且100%預付。”

這個數字讓電話那頭安靜了,而這一邊的阮成鋒也終於從掌機屏幕上拔起了註意力,不無驚訝地擡頭望著阮成傑。

他聽到電話那頭終於傳來了模糊不清的笑聲,然後開始說話,而阮成傑將手機擱到了桌面上,直至那一串絮絮叨叨的討價還價終於結束,才又拿起來開了口。

“中國市場有多大,我比你清楚。這個分成能不能接受,你比我清楚。”

阮成鋒心情愉悅地看著對面這張斯文淡定的面孔咬死了15%的分成比例,聽筒那頭的聲音忽高忽低,而阮成傑毫無轉圜餘地地拒絕了面談要求,說天氣不佳不方便出門。老薩大概是說了可以自己過來,於是阮成傑就笑起來。

“中國人講究雙數為吉,14%是個不錯的數字。不過前提是,兩年前的7%需要先付清。和為貴,信為本,中國哲學只學兩年是不夠的啊。”

末了掛了電話之後他把手機扔給阮成鋒,拋下一句:“晾他一星期。”

***

一周以後那個分成比最終確定在了12%,對這一步退讓阮成傑很淡定地認可了。過去幾天在他的要求之下,阮成鋒開車帶他在哈拉雷周邊轉了好幾家種植園,有一家與Made家不相上下,誠意放得很足,阮成傑與對方言笑晏晏地打了一場高爾夫,末了不上不下地表示可以考慮合作一下。

那天回來的路上阮成鋒說這一家不是挺好的麽,想掙錢的話完全可以合作一下,沒必要再吊著老薩。阮成傑閉著眼睛回答:“我圖的是這幾個錢麽?”

轉天老薩真的親自上門來堵了人,過去那幾天的囂張動向本來就是要放出風聲去的意思,黑哥們這一回主動提了兩年前的事,把尾款很痛快地結清了,然後迫不及待要阮成傑把今年度的配額交個底。

阮成傑說了個數字,老薩的眼珠子亮得幾乎能放出光來。先頭閑談裏阮成傑聊到的往年數據分毫不差,甚至提到的一些官員姓名和模樣嗜好都是老薩當年上下鉆營時竭力想接近的人。他看著阮成傑輕描淡寫地攪著咖啡,順口提到前日海關總長家的一場喜事,忍不住就諂媚搭話:“您也在?”

阮成傑手中的咖啡勺在杯沿上輕輕一磕,金屬敲擊瓷面發出叮的一聲,微笑看人:“我與新郎認識超過三十年。如果不是怕搶了風頭,伴郎第一席非我莫屬。”

老薩以為他在開玩笑,配合著哈哈哈,順著這話誇阮成傑帥。而被討好的這一位也沒再說什麽,只是在後來黑哥們又試圖拐彎抹角多套些更要緊信息時,他並指磕了磕桌面,讓老薩先回去擬合同。

老薩確實是個中國通,很清楚以中國的商業環境該往哪兒使勁,只恨不得其門而入。這一回他在阮成傑這裏看到了非常誘人的一道門路,很快就效率非常高地把人又請了出去。這次是正兒八經的會議室,阮成鋒列席,卻只是在長桌一側跟老薩閑磕牙,老薩耐著性子跟他東拉西扯了幾句,終於忍不住悄聲發問:令兄長在中國是做什麽的?

他問得很文雅,阮成鋒就也笑著回答他:“做點小生意。”

老薩分明是不信的,視線移過去望著會議室另一頭的阮成傑,那東方男人手裏拿了一疊裝訂整齊的新合約漫不經心翻閱著,偶爾發問。自家負責種植與加工的兄長卻神色凝重,往往要思考一陣,或與隨員交流幾句之後才能作出回答。這一幕忽然讓他有點錯覺,仿佛在這男人眼裏,這一盤總價值上億的煙葉交易根本不算什麽。

不過是個貿易掮客而已,哪來這高下睥睨的氣勢!老薩恨恨地想。一邊想一邊笑容不改地琢磨著如何爭取把預付比例降下來。

***

回去的路上依舊是阮成鋒開車,阮成傑面色疲憊,合著眼睛靠在副駕上休息。方才談判時他一條條地捋出了合約裏的水分和陷阱,跟浮誇的老薩不同,Made家長子沈默而冷靜,並且由於一直主理制造加工的緣故,對實際評級標準這一部分非常專業。即使阮成傑在這一段時間以來對煙草業貿易狠狠惡補了一番,也費了不少心思才最終將預付比咬死在七成,那沒談下來的三成作為風險抵押,預防著可能的評級風險。

最後落筆簽字時阮成傑有過一瞬間的恍惚,但很快定下神來,簡潔利落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晚風如水,從半開的車窗裏縈繞而入,暮色將至的遠處燃起了火燒雲,望去有種驚心動魄的艷麗。阮成鋒在餘光裏掃見副駕上這位仿佛昏昏欲睡,於是伸手把車裏的音樂關了,並準備把車窗升起來,結果聲音剛停,阮成傑就睜開了眼睛,眼神稍許迷惘,讓面上表情透出種令人意外的柔和。

他低聲問:“到家了?”

然後眼珠子稍微一轉就漸漸明白過來,他換了個姿勢坐正,並指去揉眉心,神色又轉冷。

阮成鋒一直沒說話,過了會兒分出只手去摸了摸他另一邊手臂,是個安撫的意味:“這麽辛苦幹什麽,眼下生活你不滿意,我再去想辦法掙唄。”

一直到前方隱隱顯出了那棟小別墅的輪廓,阮成傑才沒什麽火氣地回答了他這句話。

“把你連皮帶骨賣了,也掙不來我以前那些。”

阮成鋒降下車速,陸地巡洋艦緩緩駛進了向兩邊打開的大門之內。車子停穩之後,他傾身去給阮成傑解開了安全帶,然後就以這個姿勢望著這個人。

“那些東西可不愛你。”

他的眼睛在一片朦朧黑暗裏閃著光,阮成傑視線低垂,幾秒鐘對視之後,擡手慢慢推開了阮成鋒的肩膀,然後下了車。

***

阮成傑很少這麽累過,他主持過很多次商業談判和收購,幾乎每一個的標的都遠遠超過這筆區區七位數的進出口貿易。但在那些金額以億為計量單位的合作中,手下有若幹團隊前後奔忙,他坐鎮中央,麾下雄兵百萬。而今是單打獨鬥,成就感是有的,疲憊卻來得更加氣勢洶洶,翻了倍地卷上身來。

所以晚上他沒什麽胃口,只喝了點粥就說要去休息。阮成鋒讓他去泡個澡,他猶豫了下點頭,起身時看了阮成鋒一眼。

Lisa已經放好了一缸熱水,從臥室裏退出來時正好撞上阮成傑,喏喏退了下去。阮成傑沒什麽特別表情給黑姑娘,連半掩的門都懶得再加一分力氣合上,懶洋洋脫了衣服去泡澡。整個人沈進浴缸以後止不住喟嘆出聲,暖水浮蕩,他隱隱抽疼的腦神經終於漸漸放松下來。

他以前經常失眠,偏頭疼根深蒂固,一度把褪黑素和安眠藥當糖豆吃,家庭醫生提醒他有很大幾率會產生抗藥性,建議他用運動的方式排遣壓力。他讓健身教練給自己加了碼,堅持了一段時間之後作用不大,後來發現了更簡單直接的途徑。

他不收固定的奴,實際上對於調教也沒什麽耐心。只是為了發洩,反正在錢面前多大的尺度都不是問題。一開始還只是跟有經驗的M玩,後來厭倦了對方純熟的反應,也懶得每次都要隱藏身份和面目,於是就開始玩明星。這下終於肆無忌憚起來,對方比他更在意私密性,而且演技都不錯,不去細究真假的話,阮總每次都很盡興。

那些糜爛荒唐仿佛前塵往事,此刻支離破碎地浮現出一兩個邊角片段。阮成傑心跳得有些快,浴缸邊燃著慣用的香薰,木質調芬芳沈進水霧裏,水壓給皮膚染上了淡淡一層粉。然後門被推開了,阮成鋒走了進來。

理所當然地進了浴缸,嘩啦一層熱水溢出去。阮成傑的眼睛半睜半閉,隔著朦朧霧氣看到一道影子落了下來,是個溫暖又安撫的吻。他合上了眼皮,心安理得地任意識和肢體一並飄浮了起來。

阮成鋒用手讓他舒服了一次,沖幹凈身體之後抱上了床。這回才是真正的進入,他的腰和腿都酥軟著,所幸那快感也不劇烈,眩暈和飽脹充實漸漸浮上了後腦。阮成傑的指尖顫了一下,想要抓住些什麽,痙攣般掙紮了一下落了空,才在某種節奏中一點點試圖掐進自己手心,就被另一只手扣攏了指縫。

於是這抓握就仿佛落在了實處,不大的一點力道牽制著阮成傑迷離游走的神經,把每一次翻騰欲起的失控收攏回固定一點,這感覺不壞。

含混呻吟低低地從喉嚨裏溢出來,有吻落在上下滑動的喉結上,力道也不重,蝴蝶般停駐在一個顫音上。阮成傑拱起腰,配合著讓身上這人進來得更深些。淅淅瀝瀝的潤滑液體滴掛到床面上,他聽到沈重的呼吸,伴著一記又一記鮮明力道,這時倘若睜開眼睛,他知道會看到阮成鋒目光灼灼的視線,但是他累了,所剩精力只夠這會兒懶洋洋地打開了身體,在點滴聚集的綿密愉悅裏浮浮沈沈。

幾乎沒費什麽事兒他就又到了一次,不多不少,饜足圓滿地睡了過去。善後事宜不需要操心,這方面他已經享受出習慣了。

***

第二天早上是阮成傑先醒了過來,他昔日的生活習慣就一直很規律,在被強制打破以後混亂了一陣子,而今說不清是在什麽時候又找回了舊日節奏。阮成鋒伏在身側,薄被只蓋到了腰,露出整片結實而流暢的脊背,睡得安然平穩。

他側頭去看到了一些細長的零星疤痕,比較意外的是居然不那麽難看,老天厚愛了這個神經病一張幾近完美的皮相。可惜了,沒給個正常的腦子。

阮成傑不怎麽認真地想著,莫名被自己的腹誹逗得唇角微微一翹。天光乍破,雕花鐵枝外有鳥的叫聲,他坐起身來,在布料摩擦的悉索聲中下了地,沒驚動阮成鋒,洗漱完之後就推門出去了。

Lisa也剛起床,見他下樓楞了一下,連忙規規矩矩站好問了聲早。阮成傑面上神色淡淡,點了個頭,說了幾樣東西讓小姑娘去做。

打開的窗裏收進庭院風景,玫瑰叢裏零星生出了深紅花苞,薔薇綻放,葉尖上一滴露珠反射著初升日光,寶石般璀璨。阮成傑的視線沒什麽波瀾地掃過這片晨光中的寧靜風景,緩緩吸進了一縷微涼空氣。

這是個很愉悅的早晨,如果不算上早餐時間剛開始以後,從樓梯上踢踢踏踏走下來的那個腳步聲的話。

阮成傑的視線落在面前的當地報紙上,一手端著杯咖啡,原本是無視了那頭的憊懶動靜。但是Lisa打招呼的聲音很甜,殷勤得有些異樣,惹得他忍不住飄過去一眼,於是就視線微微一頓。

從樓梯上走下來的阮成鋒赤裸著上身,只穿了條松垮垮的褲子,掛在胯骨上仿佛要掉不掉,人魚線昭彰入目,看上去是一種非常跋扈的囂張潦草。當然,這是他的家,他愛怎麽穿怎麽穿,當年只有他們兄弟相對,外加一個戈鳴在此的時候,白日間在庭院裏宣淫的事也不是沒做過。但不知為什麽,現在阮成傑忽然就覺得有些刺眼。

就好像他明明已要逐漸把自己的生活拉回正軌,而這個人卻無時無刻不在用疏懶和閑散在刺激著他的神經。

阮成傑的眉頭不由自主蹙了一下,唇線微抿忍了忍,拉回視線繼續先頭的一段閱讀。這衣冠不整的半裸男卻不放過他,接過Lisa遞來的一杯水,一邊喝著一邊往他這兒走。

走到近前傾身下來碰了砰他耳尖,嗓音惺忪微啞,暖熱氣息滲進了阮成傑的耳廓:“起這麽早,眼一睜人都不見了。”

阮成傑安安穩穩地把手上的骨瓷杯子放回了桌面,然後心平氣和地叩了叩桌面,拿出昔日主持董事會的架勢,對阮成鋒說:“我有話跟你說,你可以站著聽,也可以坐下聽。這些話我只說一次,是否照辦,你聽完了給我個答覆。”

阮成鋒眨了眨眼睛,眼眉間仍是一派懶洋洋神色,但是聽完這幾句以後稍稍站直了些,然後笑了一下,伸手扯開了椅子坐。

他這坐姿閑散優雅,盡管上半身裸著,倒也遠比方才一副剛從床上爬起來的架勢要端正多了。當年阮鴻升給了他一個華瑞副總的頭銜時,阮成傑不得不親自把他帶進會議室介紹給集團高層,那天阮成鋒穿了一身手工高定,唇角含笑著往總裁左手邊第一個空位坦然一坐,一雙如沐春風的眼睛掃視了一圈。阮成傑確信自己至少捕捉到了兩個四十歲以上女性高管的花癡眼神。

這人很有本事把正兒八經的商務場合攪和成club氣氛,但是這會兒赤身露肉著反倒有種鄭重,是個能認真說事兒的樣子。

阮成傑由此面色稍和,但是聲音還是很冷淡,透著種思謀過的涼意:“之前問過你,爺爺遺囑中留給你的華瑞股份怎麽處理了,你說轉給了阮雲庭,以增加她在董事會裏的絕對權重。本來以為你是權宜之計,不過眼下看來,是真的不打算回中國了是麽?”

被問的這個人坦然應對,口角含笑:“你在哪裏,我在哪裏——或者,也可以反過來說。”

阮成傑看著這人的眼睛,彼處溫柔帶笑,幾乎稱得上是脈脈含情。這眼神讓阮成傑緩緩吸了口氣:“既然這樣,你給我拿出點正形來。不要讓我在某一天後悔坐在這裏。”

這話讓阮成鋒驀然間楞了一下,隨即眼睛裏閃爍起驚訝之後的頑皮笑意,看上去有種少年般的促狹年輕。

他傾身湊近,笑著叫人。

“哥,哥——”

這聲音慵懶呢喃得近乎於撒嬌了,阮成傑眉頭一顫,方才好不容易聚攏來的肅穆氣場幾乎就要土崩瓦解。逼得他面色陡然冷下去,非常嚴厲地看著阮成鋒,而後者這才坐直了,十指交握,認認真真地與他對視,擺出了一幅任君差遣的架勢。

這種類似於俯首帖耳的乖順勉強讓阮成傑的心氣順了一點,於是接下來他條理分明地列出了一串詳細名單和數字,讓阮成鋒再度認識到了這個哥哥強大的記憶力,以及近乎窮兇極惡的征服欲——那幾筆都是在過往幾年裏攪合得一塌糊塗的爛賬,但是數額都很大,僅次於Made家那筆煙草合約。

他知道阮成傑是什麽意思。剝去了昔年溫文有禮的表象,前任阮總實質上是個貪婪而暴虐的劫掠者,夠得到的東西絕不放過,更別說原本就該是要拿回來的。

他聽著這逐個報出的名單,直至最後阮成傑才亮出了底牌:“一共五家,兩個月時間,能不能收回八成?”

阮成鋒側頭思考了一下,不那麽確定地猶豫道:“可以……試試?”

“OK,給你四十天。做不到的話,我讓Lisa在書房收拾張床。”

阮成鋒吃驚地睜大了眼睛,然後看著阮成傑站了起來,眼神裏一絲開玩笑的意思都沒有。他不死心地掙紮了一下,試圖嬉皮笑臉打哈哈:“書房多冷啊哥,我可不能讓你睡那兒……”

“想什麽呢?”

阮成傑的視線居高臨下落了下來,就這麽靜靜地看他,一直看得阮成鋒咳嗽一聲,抹了把臉,訕訕道:“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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